《猫之歌·手制小提》

   
        我有一把4/4的手制小提琴，它叫默，沉默的默，是我的父亲亲手做给我的。
 
        柔是新锐青年小提琴家，她的琴法自由浪漫，不受拘束，就像是在世间自由飞舞的小精灵。她只轻轻滑动一下琴弦，人们便要止住了呼吸。安静地聆听着的观众、舞动地跳跃着的欢快音符、如鸟鸣的不绝的掌声，以及很快便会售空的听众席位，是柔的音乐会的常态。好像，她就是为这个舞台而生的，但柔并不真的开心。
        又一场演出开始了，柔已不知这是自己成名后的第几场。精致的妆容、总是变换的礼服、偌大的音乐厅、明媚温暖的灯光，还有数不尽的听众。柔只觉得虚幻，不适应。她多想回到成名之前啊！自己是个年轻的乐手，世界各地走遍，尽管无人识，却总是有路人因自己美妙的琴音驻足。在一个地方待得无聊了，便可以带着自己的琴，前往新的旅程流浪。可现在不行，经纪人给她日日安排活动，刚忙完这个，又要接着忙另一个。舞台、观众，闪光灯，如此熟悉又陌生，这占据着她近些年生活的全部。
        最后一尾悠长的音符滑落，台下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。柔慢慢放下她的手制小提——她父亲做给她的，松了一口气，缓缓鞠躬，向台下的听众示意。人们还在不断地鼓掌，仿佛这不足够表达他们对柔的喜爱。
        “亲爱的，你太棒了，又是一场美妙的演出！”经纪人捧着一束花，递给柔，并拥抱她。柔笑着接过，只回答：“谢谢。”拿着手中的花束，她的目光被梳妆台上的一只猫吸引了，久久不能移开。“亲爱的，那是策划小姐姐家的猫，今天没人照顾，她就把它带来了。”“嗯，它可真漂亮。”那只猫的毛发长长，雪白飘逸，透亮的蓝眼睛让她想到了清澈的湖面。它偶尔舔舔爪子，高贵的样子就像是个骄傲的公主。看来是只名贵的猫。
        “那是，这可是波斯猫，金贵着呢，你不知道……”经纪人又跟她说着些什么，她没有注意听。那只猫与她对视，清澈的蓝眼睛充满好奇，还有一丝……无奈。柔只觉得，这只猫透露出淡淡的忧伤，就像此时的她。
        一只大手抓住了这团雪白，但它显然早已习惯，没有惊慌失措。它就这么静静地看着柔，柔也在淡淡地看着它。柔看着大手拉开拉链，柔看着大手抓起一团雪白，柔听着拉链缓缓拉上的声音，柔透过背包透明的半圆，与那双清澈的蓝眼睛对视。
        “小猫就是顽皮，竟然自己爬到梳妆台上了。”一道声音打破了沉寂，拉回了柔的思绪。
 
        “柔姐，任姐，我先走啦！”看着策划带着猫远去的身影，柔只觉得孤独。在与猫对视的那一瞬间，柔感受到了它对于自由的渴望，多么像是现在的她啊！
        柔的心中有一种强烈的愿望，她不敢说。
        那么多人对音乐热爱，她觉得感动；喜欢她的听众，她不想辜负；相处了许久的舞台，她觉得不舍。
        柔活得并不开心，很不自由，就像是一种内心最深处对于自由的强烈渴望被压抑住，不得挣扎的深深无助，将她无声吞没。
 
        面对心中的风暴，我只能沉默……
 
        “亲爱的，接下来的这几天没有什么演出。但是我们有一个新人的音乐会要合作，这些天你会和他一起彩排。不用担心，很轻松的哦。”经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对柔说起了话，这又是一个没有经过柔同意的行程。不，他们的决定根本就不需要柔自己同意，现在的她，不过是个赚钱工具，表面光鲜的小提琴家罢了。一个，不能决定命运的商品。
 
        这是对艺术的亵渎！
        可，又有什么能反抗的呢？
 
        柔悄悄来到台下，聆听这位新人小提琴家的排练。少年的琴音温润如水，白色的西装映着柔和的灯光，干净而又透彻。这使柔想起了一个小男孩儿，他现在，也这么大了吧，年轻而又充满活力。只怪自己当初太倔强，竟和他们断了联系。好像自己的生命中有很长的一段岁月，没有过那些真挚的人和事了。人们被名誉和金钱蒙蔽双眼，这高雅的艺术殿堂，不过是商业的牺牲品！
        一曲终了，柔情不自禁地拍手。台上的少年好像注意到了这台下的唯一听众，向她鞠躬示意。二人目光短暂交织，少年清澈的眼睛里，有了难以名状的情愫。是惊喜、是期待，还是……
 
        “不，她不会知道的。我若是不说，她永远不会……”
 
        柔早已实现了年轻时的梦想，但台下的她并不快乐。
        “我甚至不想再看到小提琴。”
        “我真的，还热爱它吗？”
        “我不知道。”
        “不知道。”
 
        4/4的手制小提琴到了女孩儿手中，仿佛有了魔力，奏响出悠扬的乐章，琴弓在弦上跳舞，使人移不开眼。但女孩儿的心中流着泪，琴音亦是悲伤。
 
        3/4离开熟悉的小镇，我感到孤单与好奇。甚至，那种从心底涌出的自由之感，使我兴奋。
 
        柔是个小镇姑娘，她在一座美丽的小镇子里长大。
        她的爸爸是位制琴师，专门做手工小提琴的——继承了他的爸爸的手艺。她的妈妈也会制琴，不过早已退居二线了，经营着一家乐器店，卖给镇子外面的人——就像是柔的外祖母曾经那样。镇子里的居民们大多以制琴为生，人人都懂得一点儿乐器。每到节日来临之际，人们便聚在一起唱歌、跳舞，演奏乐器。在大环境的熏陶下，柔也喜欢上了小提琴，还拉得很不错。她没有受到过系统的训练，琴法很自由，似乎镇子里会拉小提琴的人都没有系统学习过。这不过像是一只自由翱翔的音乐精灵，不受规则限制罢了。
        在镇子里待得久了，柔觉得有些无聊。虽然人人和乐，每日都有音乐相伴，但每天见着相同的人，重复着相似的事，她觉得这种没有挑战的生活不适合自己。仿佛，一眼就看得到未来。在小镇子里出生，在这里成长，长大后，又和小镇子里的人结了婚，制琴、卖琴，拉琴。等到有了孩子，又要抚养孩子长大，看着他成长，结婚，然后再接着制琴、卖琴，拉琴。生命是生生不息，代代相传。小镇子里的人们似乎代代如此，没有人来打破这一规则。不过，在柔小小的心中，勾勒出了未来的全新模样。
 
        带着父亲亲手做给她的3/4小提琴，13岁的柔前往了奔赴梦想的旅程。
 
        这是我第一次与家人离别，不如，就叫它“离”吧！
 
        在落日的街头，微风吹动树叶“沙沙”作响，爸爸妈妈拉着柔小小的手，走在陌生的路口。直到一座学院门口，停下。
        柔很勇敢的自己联系了学院里的老师，并赢得了老师的青睐。之后，还是老师与柔的爸爸妈妈取得了联系。她说，柔很有天赋，如果好好培养，一定是个难得的小提琴演奏家。尽管不舍，爸爸妈妈依旧送她来到了学院，自己的女儿这样做，一定有她的想法，作为父母，他们选择尊重。
 
        “我们的柔真的很喜欢小提琴。”妈妈说。
        “嗯，我们应当送她去学院，毕竟，这是她的意愿。”爸爸说。
        “她还小，会吃苦的。”
        “不吃点苦头又怎么会成长呢？”
        “随她吧……我都劝过她许多次了，小提琴不一定非得系统地学，只要热爱，它都能给我们最美妙的音乐……”
        “她不会听得进去的，我们都拉了半辈子小提琴了，也没弄出什么名堂，女儿真心喜欢，就让她去学吧！”
        “可我舍不得……”母亲哭了出来。
        “孩子总是要长大的，去她该去的地方，不能总是留在我们身边，永远长不大啊！”爸爸拍了拍妈妈的肩，安慰道。
 
        爸爸妈妈目送着柔远去的小小身影，转眼间，那个襁褓里哇哇哭着的小小的柔，已经快要成长为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了。他们的女儿第一次经历离别，他们只希望她不要悲伤。
 
        学院里的同学普遍比柔大了几岁，也有几个和她年龄相仿的女生，但她们浑身上下透露出一股娇气，整天聚在一起，聊八卦，聊名牌，柔很不喜欢，和她们保持距离。她每天发了疯似的练琴，进步飞快。闲下来的日子，就去学院的图书馆里看书，周围的学生她不喜欢，但书中的世界，丰富了她的生活。一个个鲜活的人物，与他们之间的故事，仿佛历历在目，就像是真实发生过的一样。柔看着这些书，又在脑海中畅想，适合这些故事的音符排列。这样下来，柔看了许多书，也记下了许多音符，它们共同组成了乐章，装点柔的生活。
        柔在学院的后花园里，发现了一只猫。这是一只棕色的猫，胡子像跳跃着的琴弦。柔从包里掏出了一根香肠，喂给棕色的小猫。从此以后，小猫便“赖”上了柔，总是跟在她的身后，静悄悄的，不吵也不闹。柔有些无奈，一根香肠就招到个“小跟班”。但柔并不反感，她也很喜欢这只猫。
 
        “你好呀，小花猫，你长得这么像我的小提琴，叫你‘琴’好不好呀？”柔轻轻地抚摸着猫棕色的毛。
        “哎？你这个小捣蛋怎么跑了，不愿意吗？”小猫挣扎想要跑走。
        “那我叫你‘巧克力’好不好？不回答就是答应了哦，对不对，‘巧克力’！”柔又去抚摸它棕色的毛，小猫似乎认了命，答应柔叫它“巧克力”了。
        柔说，巧克力。“巧克力”便回应她一声“喵”。柔又说，巧克力，“巧克力”便又回复了“喵喵”的叫声。柔又说了很多很多次，小猫就不再搭理她了。
        “好吧，你这只小傲娇。”柔无奈地说。
 
        从此，柔多了个小伙伴，这是她在学院里的第一个朋友。柔的生活轨迹还和以前一样，上课、练琴、去图书馆看书，定时给家里打电话，不过也有些小小的改变，她会到后花园里去喂“巧克力”，带一些它喜欢的好吃的。尽管在他人眼中这可能有些无聊，但柔很快乐。这是她心中的小小天地，在这里，她可以积攒实力，因为，这是她通往梦的彼端的必要准备。她来这里，是为了学小提琴的，可不是为了和其他的学生处理好人际关系。
        柔自然过得很惬意舒适，但其他的学生就不这么觉得了。柔从不参与她们的话题，吃饭的时候，也只是一个人静静地吃着。可真是奇怪，她们从没见过不喜欢聊追星，不喜欢玩游戏，甚至连吃饭都不说话的女生。而且柔从不加入她们，就那么清高？整天一副无欲无求的感觉，只活在自己的小世界里不出来，她可真是个怪人！大家都私下里对柔议论纷纷，说她怎样怎样，其实柔都听到了，她也会觉得难过，但她不能在意。别人眼中的自己怎么能是真正的自己呢？我知道自己是怎样的就好了。
        在一个音乐家来校讲座的下午，一个小姑娘打破了柔表面的平静。
        “说说吧！”她说，坐在柔旁边的小姑娘说。她双手叉着腰，一副居高临下的样子，尽管她自己意识不到。
        “说什么？”柔对她突如其来地这么一问十分不解。
        “你在这个学校，有朋友吗？”那个女生十分不解地问，她从没见过像柔这样的女孩，我行我素，从不与人交往，看起来就很孤独，她想劝说一下柔，让她调整一下自己的处事方式。
        “那你要怎么定义朋友？”柔很生气，也很想哭。她在想，这个女生怎么可以这么没礼貌，直接问她这么敏感的话题。她也觉得孤单，一种不被人所理解的孤单。
        我千辛万苦，自己联系老师来这里学小提琴，是因为我喜欢，不和你们交往，是因为我们不是一类人。我来这里又不是来讨你们欢心，看你们眼色的，况且我做好自己的事情，又没有影响到你们，怎么就碍你的眼了，要这样说 我？柔的内心已经止不住怒火与悲伤了，但她依旧表现得很平静。
 
        难过也好，愤慨也罢，这都是我自己的事情，我不会在你面前发火，更不会在别人面前哭。因为，这是我的倔强，我不愿放下的倔强。
 
        “我觉得大家在一起聊聊天，平时一起逛逛街也不错啊，而且，大家都挺好的啊！”
        “嗯，谢谢。”柔转头去听讲座，不再回复她。那个女生又和其他人聊起了天。
 
        “她怎么这么讨厌？”
        “那个音乐家很有名，听他的讲座的时候是不是不该说话！”
        “她凭什么说我没朋友啊，不和她们一起混就是没朋友吗！”
        “再过几年就要成年了，连自己学音乐是为了什么都不知道，整天就知道吃喝玩乐，你们对得起父母的用心良苦吗？”
        …………
        柔没有心思听讲座，只能在心里暗暗地说这个女生。她不喜欢议论别人，也不喜欢被人议论，但她现在正在做着自己不喜欢的事情，她感到很别扭。
 
        “是我的问题吗？我只是想做自己喜欢的事情……”
        “可是我真的和他们没有什么共同话题啊……”
        “我来这里就是为了学小提琴的，因为我喜欢啊，可是他们凭什么这么说我！”
        柔来到后花园，对着猫一直哭。“巧克力”在一旁，不知所措，柔递到它面前的猫粮，它也一口都没吃，只在柔的身旁徘徊，试图用自己的方式安慰她。
        离开熟悉的家她没哭，离开爸爸妈妈她没哭，可是被那个女孩子说过之后，她很伤心地哭了。从小到大，没有人说过她一点不好，镇子里的小伙伴们也都很喜欢她，他们玩得很开心。柔开始怀念起了镇子里的生活，尽管每一天都是那样的相似，却又有着不同的惊喜。她想起了陪在爸爸身旁，看他制琴的样子。爸爸说，世上的每一把小提琴，都是独一无二的，它们由不同的木材组成，它们的生命都曾鲜活，琴弦的震动所引发的美妙乐音，是它们独特的呼吸……她想起了节日里的集会，人们会穿美丽的衣服，在广场上跳舞。她喜欢伴着音乐舞蹈的感觉，她会和小伙伴们手拉手，一起唱着歌，跳着舞……她还想起了，小镇花园里的猫，它们慵懒地躺在草坪上晒太阳，也不怕人，若是 能带“巧克力”去那里，它一定会很开心……柔又想到了很多很多，似乎泪水填满了回忆，也就不再悲伤了。
 
        晚上，柔给爸爸妈妈打了一通电话，她说，她很想他们，也很享受学校里的生活，她感觉自己离心目中的那个舞台更近些了。
        爸爸妈妈只叫她注意休息，要每一天都开开心心的，至于以后的舞台，有没有都不重要，只要柔尽力了，那便是最好的。他们还说，想家了就多给他们打打电话，有什么不开心的，就要告诉他们，爸爸妈妈的怀抱永远为她敞开。如果以后在外奔波，也不要忘了回家，不要忘记为了什么而出发。他们说，镇子虽然小，却是她永远的港湾，她温暖的家，是永远欢迎她，替她挡风遮雨的故乡……说着说着，柔的眼睛又湿润了，她想到了许多许多，有学院里的同学们对她的不赞同，有那个女生对她说过的话，就像是挥之不去的梦魇。但更多的是老师的鼓励、后花园里快乐的猫、父母的微笑、儿时同伴们的欢声笑语，镇子里洋溢着的悠扬的乐音以及父亲给她制作那把3/4小提琴时的身影……柔不能止住泪水，但这是触动的泪水。
 
        这世上有许多人爱我，我不能让他们失望。
 
        柔匆匆挂了电话，妈妈听出了她的哭腔，却也没说什么。
        柔又止不住哭声了，小猫依旧陪着她。
 
        “她长大了，不喜欢在我们面前哭了……”妈妈说。
        “这是她成长的必经之路……”爸爸说。
 
        他人的误解，我不会因此而难过，更不会因此，放弃我热爱的小提琴。
        我要在这里接着学下去，我也不会改变自己的习惯。
        你们眼中的我，不知真的我。只有我才知道，自己的心中所想。
        所以，我只要，做我自己。
 
        “他们就像是井底之蛙，虽然生活在大城市，却也没有见过更广阔的一片天地，甚至以为生活本该如此。所以，发现一个与他们不同的，所谓的‘异类’，便想着他很可怜，他不合群。殊不知，其实真正可怜的，是他们自己罢了。徜徉在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环境之中，忽略了世界原本的丰富多彩与无限可能。真正悲哀的是他们，所以，我不能悲伤。”柔说，“你应当毫不犹豫地奔向自己的光，因为，你是迎着光而生长的。”
 
        经历过青春的离别与伤感，少女挥舞着3/4小提琴，如痴如醉，却又目光坚定。
        我们在青春中流浪，我们在流浪里成长。
 
        2/4我遇到一个小男孩儿，他有一双清澈的眼睛。就像是，儿时的自己，迷离而又坚定。
     
        少年说：“我想叫它‘澈’，清澈的澈。”
        “澈，干净、透亮。真是个好名字。”我说。
 
        我毕了业，带走了“巧克力”。现在，是一个人和一只猫的流浪。
 
       不知这是离开学院后的多少个年头，时光没有磨灭我的锋芒，反倒是更让自己明确了内心的想法。我喜欢小提琴，我愿意为了我的热爱，向着更广阔的舞台而努力。所以，我和巧克力来到了首都，开始了追梦路上的漂泊之旅。
        在一个艺术馆附近的广场，每周末的午后，我有自己固定的演奏场所，暂且称之为“街头艺人”吧。在街边拉琴的时候，“巧克力”总是会在一旁慵懒地趴着，吸引来许多路人。不过在更多的时候，巧克力有自己的去处。“流浪猫”有自己的流浪，我也不管它。等我的“演出”快要结束的时候，它就自己回来了。接着，它就四只小腿“哒哒”地走在前面，带着我回家去——一个不大但装饰得很精致的寓所。房主是个爱猫的中年女性，看到我带着一只猫，房子找了一家又一家，不是被拒绝，就是在被拒绝的路上（好像首都的很多房主都不喜欢租给带着一只流浪猫的房客。），二话没说就让我住了进来。
        人们在街头驻足，享受音乐的样子，真的使我开心。我还在一所合唱团担任助教，一周两堂课，辅助教师带小朋友们练习合唱。更多的日子，其实我在打工，每周的工作日在一家咖啡厅当店员，和“巧克力”一起。当初来应聘，带着它来实在是因为怕离开时间太久“巧克力”自己出什么意外——虽然时间证明了这只“野”猫根本就不会有什么事。没想到店长很喜欢巧克力，还说，她要连着“巧克力”也一起录用——它的猫粮她全都包了，每个月还有额外的“工资”。虽然不知道“巧克力”怎样想，不过它好像还挺喜欢这份差事。很多小女生来咖啡店，总是要逗逗巧克力的，它也不生气，还挺开心。早上八点到中午十一点半，下午两点到六点。剩下的时间，属于我们自己。
        店长姐姐是一个很热爱生活的女性，她总是会在店里的各个角落种满了鲜花。还特意买了个给“巧克力”休息的“小屋子”，它有时玩儿得累了，就到“小屋子”里睡懒觉。好像“巧克力”成了咖啡店特殊的招牌。
        温馨的墙壁特意留出了一角没有装饰，用来贴顾客们的心愿签，或是一些满载回忆的照片。我第一次来到店里的时候，也为自己贴了一张心愿签，上面写着，“希望我可以成为一个很棒的小提琴演奏家！”巧克力也留下了自己的“猫爪印”。它们就被贴在墙上，和众多的心愿混在一起，激励着我们的每一天都充满了斗志。店长也总是会让我带上“默”，待不忙的时候来上一场小提琴独奏。然后，塞给我几百元钱，说，这是我的演出费。那个时候的自己，总是得不到舞台，又渴望，又羡慕。总是想着，要是自己也能像音乐厅里的那些演奏家们一样该有多好。店长说，只要我愿意，咖啡店永远是我的舞台。
 
        “虽然搞不清你们这些学音乐的为什么要给自己的乐器起名字，不过，真的很为你们的勇气所打动。你知道吗？我小时候也想学小提琴，但是家里没有钱啊。我爸就说，姑娘，咱条件不好，学不了小提琴，但是我们可以唱歌啊！然后我爸就总带着我到家楼下的一个小凉亭里唱歌，那些下来遛狗的爷爷奶奶们都认识我俩了，一见面就问，你们爷俩又来练歌啦？我那个时候可喜欢给那些爷爷奶奶唱歌了，看到他们脸上的笑脸，我就很快乐。那个时候我就告诉自己，等长大了，一定要很努力赚钱，要买最好看的小提琴，成为一个很厉害的小提琴演奏家。后来的后来，我忙着上学，忙着找工作，忙着相亲。渐渐地，我离小提琴越来越远了。之前在单位上班的时候，我就总在想，如果自己没有毕业就找工作，而是再接着念下去，攒钱买把小提琴，有时间就去蹭那些音乐生的课，会不会自己就能认真对待一下小提琴了呢？但是工作只会变得越来越忙，我甚至连自己工作是为了什么都不知道了。这不是我啊，我也不该是这个样子。所以，我辞职了，开了一家咖啡厅。尽管还是没有什么时间练习小提琴，但我觉得自己比以前快乐多了。学小提琴什么的，肯定会有时间的。这次，我有信心，继续自己儿时的梦想！就算年纪大了点，不能成个小提琴家，也不可能拉给别人听，但至少我也可以不愧对自己了。”在一个闲暇的午后，店长对柔说了些心里话。
        “您会有机会的，学小提琴，年龄不是问题。我的爸爸妈妈说了，只要我们热爱，什么时候都来得及。”柔看到了店长眼中的坚定，那是一种对于音乐的赤诚热爱。她很触动，暗暗地想，无论多么困难，自己也要坚持下去。
        “嗯，”店长点了点头，接着又说，“柔，有时候挺羡慕你的，可以为了喜欢的小提琴，一个人在外奔波流浪，一点也不在乎他人的目光，这是我做不到的。你真的很坚强，很勇敢。而且，你的天赋真的很高。我以前也听过许多小 提琴演奏家的音乐会，你比他们演奏的都要好。就像是涓涓的流水，不争不抢，却又要整个世界都无法不关注。你一定会站在更广阔的舞台上，我相信你会是最有名的小提琴演奏家！”
        “嗯，一定。”柔被店长激励了，好像年少时的忧伤，再不能影响到柔。她坚定地收起行囊，向着梦想的彼端出发了。
 
        今天合唱团来了一个小男儿，他有一双清澈的眼睛，我一下子就注意到了。我像往常一样，开始带他们练习合唱。
 
        “姐姐你好，请问这个包里面是小提琴吗？”在休息时间，那个小男孩走到我身边，悄悄地问。他有些胆怯，但清澈明亮的眼睛使我动容。
        “是呀，你想看看吗？”
        “好呀！嗯……可以吗？”他的两只小手紧紧地抓着衣服。
        我半蹲下来，安抚地摸了摸他的头，说：“当然可以啦！”
        他小小的眼睛亮了起来，像是宝石的光。
 
        “它可真好看！”他说。
        “嗯，悄悄告诉你，它叫‘默’，沉默的默，它也有自己的名字哦。”我说。
        小男孩在那里，静静地看着默。
        “默……”
 
        “你叫什么名字呀？”我问。
        “我叫明，明亮的明。”他说。
 
        后来我了解到，明的家境并不好，爸爸妈妈都是工人，还有个小妹妹。因为学校的选拔，他才进到合唱团的。
        明很喜欢音乐，也很有天赋，他是合唱团里学得最快的。有一次他的爸爸妈妈忙，打电话给我们拜托多照顾他一会儿，晚些时候会来接他。我正好有空，便带着他拉起了小提琴。我先教他夹琴，握弓；接着教他按位，拉弦。这个小家伙灵巧得很，只几遍就记住音符的位置了。抱着试一试的心态，我又教他《小星星》，没一会儿他就学会了；我感到很惊喜，又教他《欢乐颂》，他也很快就掌握了。
        “这是你第一次拉小提琴吗？”我好奇地问。
        “嗯，不过以前在电视上看过，我也会自己幻想着练一下。”他怯怯地说。
       “明，你很有天分呀！”我轻轻地摸了摸他的头。
        “嗯，谢谢……不过，我的爸爸妈妈不会让我学琴的……”小小的眼睛里，透露出淡淡的忧伤。
        “为什么呀？姐姐可以和你的爸爸妈妈谈谈，学琴不意味着生活没有出路的。”
        “不是的，我没有说学琴不好，爸爸妈妈也没有这个意思。我们都很尊敬音乐家的，我也非常喜欢小提琴，只是……我们家里没有那么宽裕……我还有个小妹妹……还有一只猫，它叫‘牛奶’，因为它雪白雪白的，还有蓝色的眼睛……她们都很可爱的……”
 
        明的爸爸妈妈来了，带走了他眼中的渴望。柔看着他们远去的身影，思绪飞到了很遥远的地方。
 
        这好像是柔在外奔波了这么久之后，第一次回家，回到这座小镇——儿时她想离开，年少独自在外，又默默怀念的小镇。她来取一样东西，一把小提琴——儿时父亲做给她的，一把2/4的手制小提琴。
        父母看到柔的时候，有些诧异，更多的是惊喜。
        “要回来怎么都不打个电话告诉我们一声，都没准备什么好吃的。”母亲说。
        “回来就好，在外面过得怎么样，累不累？”父亲问。
 
        一家人围坐在圆圆的餐桌上，妈妈不时地给柔夹菜。“喜欢就多吃点，在外面可吃不到妈妈做的这么好吃的菜。”
        “有没有喜欢的男孩子啊？喜欢就要大声说，可千万不能害羞。这个世界上有多少遗憾，就是因为当初还有机会的时候没有说出口啊！”
        “有没有男孩子喜欢你啊？你这个小丫头不怎么爱说话，总给人很疏离的感觉，可不能因为这样就耽误了好的缘分啊！”
        …………
        爸爸妈妈们与柔说了许多许多，柔在更多的时候，充当的是个倾听者。她知道，自己是亏欠他们的。
        柔偶然注意到父亲头上的几根白发，妈妈眼角的几道皱纹。她选择忽略，不是欺骗自己，只是不愿面对。
 
        柔又一次离开了小镇，带走了自己的2/4小提琴。儿时很珍视，后来随着年纪的增长，爸爸又给自己做了“离”和“默”。这把2/4的小提琴，装在琴包里，放在柜子上，静静地沉默着，尘封在回忆里。好像，许久不被提起。现在， 柔想将它赋予新的意义，她想把它送给明——那个有着清澈眼睛，热爱音乐的小小少年。
 
        “我可以给它取名字吗？”明问。那双清澈的眼睛注视着小提琴，一尘不染。
        “当然可以，现在，它是属于你的了。”柔回答。
        “我想叫它‘澈’，清澈的澈。”明说。
        “澈，干净、透亮。真是个好名字。”柔想到起自己儿时给这把琴取的名字，觉得，还是“澈”这个字更符合现在的它。
 
        我开始教明练习小提琴，他的进步飞快，连我都要自叹不如。明的父母几次想要给我学费和小提琴的钱，都被我拒绝了。我只回答：“我教他小提琴，是因为他的天赋。”他的父母也便不再执意给我钱了，只是感谢，久久的感谢。他们总是邀请我去他们家里做客，一个不大，却又温馨的小家。明的妹妹很可爱，他们家里还有一只猫，叫“牛奶”，雪白雪白的，很漂亮。每次看到它，我都会想到“巧克力”。
        有时，我会带着明来到我在街头演奏的地方。不过当然不会让他来当众拉琴了，不是因为他的琴技不好，只是觉得他还小，这不适合他。而且，他不需要同我一样再经历一次如此的历练。他只需要在一旁，当一个忠实的小小听众，和“巧克力”一起。好吧，更多是需要他照顾“巧克力”，不叫它乱跑吧！之后，我们会到咖啡厅。店长姐姐总是会给明许多小糕点，说，这是新品，希望他品尝之后给自己一些小小的修改意见。虽然明每次都会说好吃，店长还是会乐此不疲地拿糕点给明品尝，征求他的意见。还会特意挑一些客人少的时候，让明来一场小提琴独奏。跟他们说，明是未来的小提琴家，超有天赋。
 
        “巧克力”也与“牛奶”修成了正果。自从一次我带着它来到明的家里，这个家伙一见到“牛奶”就像是失了魂一样，“喵喵喵”地叫。好吧，跟着我混了这么久的小野猫，也迎来了自己的“春天”啊！
 
        后来的后来，明被一所音乐学院破格录取。看着他渐渐成长，不再需要我这个老师的指导时，我知道，是时候离开了。我也该去追寻属于自己的梦想。
 
        明是最后一个知道我要离开首都的，或许是大家怕他难过，都瞒着他。
        “柔柔姐姐，你真的要走吗？”小小少年干净的嗓音里，带着哭腔。（之所以叫姐姐，是因为我不要他叫我老师。）
        “嗯，我也有自己想要追寻的东西啊！”
        “姐姐想要追寻什么？我一定会很努力，送给姐姐的！”
        “明，我想要的，是一个叫做‘梦想’的东西。这个东西，任谁也给不了，只能我们自己去争取。”
        “梦想？我知道，学校里的老师说过，梦想是让国家富强起来的东西！姐姐是要去保家卫国吗？明也要陪姐姐一起去，我可以保护姐姐的！”他明亮的眼睛闪着光，哀求似的看着我。
        “老师讲的那个梦想，是许多许多人共同的梦，是一个民族的梦想。不过，每个人都有他们不同的梦想。姐姐的梦想，叫做‘舞台’。姐姐也很喜欢小提琴呀，就像是你喜欢小提琴一样喜欢。姐姐想要站在更大的舞台上，为更多的人演奏小提琴。姐姐希望有更多的人可以因为姐姐的音乐，喜欢上小提琴。”
        “那好吧，姐姐，你一定要开开心心的。你的愿望一定会实现的！”他还是答应了，可是接着，小水花又充满了他的整个眼睛。小小少年满脸委屈，抓着我的手臂伤心地哭了起来。
        “可是我不想要柔柔姐姐走！我舍不得你……”想到伤心处，他哭得更厉害了。
        我只能轻轻地抱抱他，拍拍他的肩膀。但我什么都改变不了。
 
        每个人都是要离开的，这是我们必修的一课。
 
        我们是各自人生中的旅客，到了要去的地方，便下了站。短暂路途的交织使我们相遇，却终要分开。旅途的终点，始终，都只是我们一个人啊！
 
        明，你也要学会成长，学会离别……
 
        柔离开了首都，留下了她的猫，带着“默”继续流浪。
 
        明一家人收养了“巧克力”，它和“牛奶”一起，也正好做个伴。两只小猫，一只白色像牛奶，一只棕色像巧克力，成了咖啡店的“招牌”。柔写下的心愿签仍然和众多的心愿签一起，贴在咖啡店的墙壁上，折射出照明灯温暖的光。明在放假的时候，会来到咖啡店帮店长照顾生意，为客人们演奏几支他创作的小提琴曲。他很想念柔，尽管自己把她弄丢了，与她失去了联系。但明相信，自己一定会再次遇见柔的，那个时候，自己是健壮俊朗的年轻人，可以和柔一起实现他们的梦想了。明在心中畅想着以后可能的未来。他也在用自己的方式，思念着柔。
 
        小小的少年一天天成长，染上了情思。这是一种真挚，不掺杂质的爱慕。
 
        2/4的小提琴在少年手中，奏响出澄澈的乐章。一如少年的内心，纯真，诚挚。
 
        1/4柔淡出了音乐演奏的漩涡中心，但她的确离自己的梦想更近了。
 
        “你好，我是你未来的合作伙伴，我叫明。”他收好小提琴，调皮地对我眨了眨眼。
        这个小孩，刚认识他的时候，甚至才长到我的腰部。现在，已经是个俊朗的翩翩少年了，早已不知比我高出了多少。唯一不变的，是那双清澈坚定的眼睛吧。我在那双眼睛里，看得到儿时的自己。
 
        “你不知道，我有好多话想对你说……”明说。
        “嗯，我也是……”
        此刻，我和明坐在一家餐厅的包间里——只有我们两个。倒不像是即将准备同台演出的工作伙伴，而像是多年不见的老朋友在叙旧。
 
        但其实，我们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。
 
        “你，过得还好吗？”明问。
        “额，还不错。你呢，你过得怎么样？”
        “挺好 的……”
 
        “我听朋友说，这家店的餐品很不错的，喜欢的话，就多吃一点。”明说。
        “嗯……”明好像特意点了许多我喜欢吃的东西，不知道他是怎么记得的。或许，是巧合吧。不过，我们都没有点酒。好像，见识多了交际场合的我们，都不太喜欢酒了。
 
        沉默，久久的沉默……
        只有餐具轻微的碰撞声，响彻整个房间。但我们，却都觉得心安。不虚情假意，也不必强颜欢笑。
 
        “食不言，寝不语。”这好像是在明小时候我对他说过的话。
        那天练琴练得辛苦，我给他叫了份外卖。这个小家伙兴奋得不得了，边吃边说着许许多多牵引出来的开心事，结果，就被呛到了。我又哭又笑，假装很严肃地告诉他，食不言，寝不语。这才是姐姐喜欢的乖小孩。似乎从那以后，就很少见到他在吃饭时说话了。
 
        “我，送你……时候不早了。你一个女孩子，不安全的。况且，既然约你出来，我就有责任送你回去。”
        “好……”我们结束了这场安静而又舒心地用餐。
 
        “你住哪里？”
        “在中心广场旁边的那一栋楼……”
        “好……”
 
        我们陷入了沉默，昏黄温暖的路灯光透过车窗照进来，明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温和的金。我从未发现，他的五官如此俊朗。这一刻我突然深深地发觉，那个怯怯的小男孩儿，长大了。
 
不知过了多久，明打破了沉默。
“想听音乐吗？”
“好。”
“《g小调一》可以吗？”
“嗯。”车里飘扬起甜美的乐音，我只觉得忧伤。
“柔，我一直都在听你的音乐，无论是在台下还是台上。有好几次，我都想冲到后台去找你，告诉你，我很想你。还想要问你，为什么从来不给我回信，还换掉了自己的联系方式，叫我怎样都找不到你。可那些时候的我，没有勇气对你说些什么，我怕你根本就不记得我，我怕你根本就不愿回忆起自己的过去……”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复他，只觉得自己当初太过倔强，把他们都弄丢了。
 
“我见到过许多女孩，她们或许有好的家世，或许有惊人的天赋。但她们的生活里，都缺少了一个名为‘梦想’的东西。她们混混僵僵度日，只是为了穿更漂亮的衣服，交更合适的男朋友，考取更有名气的大学，只是为了争名逐利。她们，竟一个都不如你。不如你漂亮，不如你通透，不如你有个性，不如你特别，却又总是比你娇气，比你世故，或者说，是有些胭脂水粉的俗气，还自认为浓妆艳抹就是淡雅脱俗。你在我的记忆中，好像从不喜欢施粉黛，也不喜欢浓烈气息的香水。你的身上，总是会有一抹淡淡的青草香味，混着小提琴特有的松香。你很特别，和那些女孩子，都不太一样。”明说。
“我也只是个普通的女孩儿，和她们比起来，没什么特别。”我说。
“这又有什么关系，反正，不论别人怎么想，你都是我眼里最特别的那一个！”明清澈的眼睛里有些难以名状的情愫。我看得出来，但我不敢去想。最好不是真的，我不想失去他。
“好吧，随便你。活在你脑子里的那个我就在那儿，我能改变‘她’吗？”我讪讪地笑。
“我不能……”明说。
“对了……我离开首都之后，大家都还好吗？”我只觉得心里愧疚，只得问问明，来缓解一下心中的自责。
“你走之后，“牛奶”和“巧克力”一起在咖啡店里，店长也遇到一个情投意合的男人结了婚，她还想着给你递请柬的，只是我们大家都联系不到你，才作罢……”明的话还没有说完，柔便自责了起来。
“对不起……我只是……”我只觉得自己很混蛋。
“抱歉，我不该这么说的。我……我不是那个意思……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些倔强的过往，你不愿意提及，我们就不说这个了。”明有些惊慌失措。
“不，是我的问题。这么多年了，每一次的分别，竟都是因为我不愿面对过去。不是因为过去不美好，只是我一直执着于那个所谓的‘梦’。而忽略了事物本身的美好。”我说。
“你的梦想实现了。”明说。
“是啊，实现了。”我长叹了一口气。
“希望你能开心。”明说。
我说：“会的……”
我真的会吗？
 
“‘巧克力’……”明想说些什么，想了想后，却没说起。
“‘巧克力’怎么了？”柔突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。
“虽然知道你一定会难过，但想了想还是觉得应该告诉你，”明说，“‘巧克力’，它，已经不在了……”
“为……为什么……”尽管柔想忍住不哭，但泪水还是滑落下来。
“哎，”明叹了一口气，“它有一天早上，突然就不见了。我们找了很久，最后，是警察在火车站发现了它。那个时候它就已经……”
“它为什么要乱跑呢？”柔说话时的声音都是抖着的。
“我们猜，它是想要去找你。因为你离开的时候，就是那个火车站……那天，我抱着‘巧克力’与你送别，我想，它应该是记得去时的路吧。毕竟，那个火车站离我们住的地方很远，附近也还有其他车站。不然，‘巧克力’为什么偏偏要去那一个呢……”
“真是只笨猫，为什么就不再等等我回来找它呢？我会回来的啊……为什么非要去找我，它自己会不会挨冻，会不会饿，本来年纪就不小了，还被人收养了那么久……我不值得它这样啊……”柔止不住哭了，明在一旁，只能默默地安慰。试着说一些开导的话，可柔伤心到了极点，又怎么会听得进去呢？
 
“到了。”明说。
“嗯。”我说。
“很晚了，快回去休息吧，”他又思考了一会儿，“我，送你到门口吧……”
“好……”
 
“刚刚看你那么难过，都没来得及告诉你，‘巧克力’当爸爸了……它叫‘榛果’，我妹妹起的，‘巧克力’走的时候，它才刚出生没多久……‘巧克力’去找你，可能是想告诉你这个好消息吧……”
“嗯，笨‘巧克力’，我收到了……”
 
“明天见，你，先好好休息吧。”明说。
“嗯，”柔恢复了状态，“放心好了，不会影响到这几天的合作的。”
“拜拜。”明说。
“拜拜，你也早点休息吧。”
看着女孩儿关上了门，明恍惚了一会儿，才下了楼，开车离开。
 
“哟！护花使者啊！你这家伙，怎么不让他进来坐坐？”柔的好朋友说。这是她的房子，邀请柔演出期间居住。这么多年过去了，好像柔一直都在酒店住。也对，一个到世界各处去演出的人，总是三天两头就要换个地方，买房子又有什么实际意义呢？
“他不会愿意进来的。”柔说。
“我懂，我懂。”室友给柔一个表示理解的目光。
“我累了，先睡了。”柔不再理她，走进房间，关上门，一气呵成。
“哎，我的大姑娘什么时候开窍啊，为娘我操碎了心啊！”室友在一旁假装无奈道。
“晚安。”柔说。
“晚安！”
 
人生的许多时候，其实都需要我们自己度过。
 
柔和明真的是不可多得的小提琴手，他们一起挥动琴弦的时候，整个世界都是那么的美好，弦乐悠扬的交响之声相互交织，构成了天地之间最美妙的乐章。人们享受着音乐，明与柔享受着这难得的舞台。柔好像许久没有像现在这样开心过，今晚的演奏，是两位热爱音乐的乐手，演奏给热爱音乐的观众的。恍惚间，柔找回了自己的热爱。
 
“真的要离开吗？”明问。
“嗯，我不太喜欢这种每日被演出牵着鼻子走的生活。感觉，自己的热爱，都要慢慢被消磨掉了。可能，是年纪大了吧……不像你们这些年轻人，每天都这么充满活力。”
“你一点都不大，还只是个小姑娘，却感觉比我多活了几十年一样，”明说，“那，你接下来准备去哪里？”
“想，去很多地方走走，带着我的小提琴，去环游世界啦！”
“走一走也好，开心就好。”
“嗯。明，你一定会是一个很出色的小提琴家。”
“嗯，我会的。”
 
柔隐退了，人们都很诧异，不过她的许多乐迷们表示支持。只要她还是那个热爱音乐的女孩儿，有没有舞台又能决定什么呢？
 
“柔，我一直都在追赶你的步伐。每一次，我以为自己又可以离你更近一步的时候，你却又离我远了些。这次好不容易可以再次与你相遇，你却要走了……”
“我记得你对我说过，音乐是可以反映一个人的心情的。我最近总是在听你的音乐。就算是在演奏很欢乐的曲子的时候，我依旧感受到一种淡淡的忧伤。很快乐，却像是悲伤的人在陈述着别人的快乐。上次与你彩排的时候，刚开始就觉得你总是无精打采的，怎样都没有什么活力。但真的同台演出，见到观众的时候，却又觉得你是真的开心了。不管怎样，我都希望你能开开心心的，一直做那个无忧无虑的柔……我希望你快乐……”
“柔，你从未为我停留过……只是因为我从未说出口吗？”
明说，明在心里悄悄地对自己说。
这些话，柔可能永远不会知道。只要，明不愿意说，她就不会知道。
 
柔带着“默”，开始了她新的旅行。在小小的音乐圈子里开始流行“全世界都在偶遇柔”的说法。不过，大家即便遇到柔，也很少去打扰她，只有一小部分的粉丝会说：“你的演奏真的很棒，我很喜欢。因为你，我爱上了小提琴。”柔心里感激，她觉得，自己的梦想，好像又充实起来了。
许多柔曾经的乐迷们，也开始纷纷效仿她，立下心来环球冒险。他们也会悄悄给柔发私信，希望她早日回归乐坛。因为，她是一个不可多得的，内心炽热而又坚定的演奏家。柔都有细细地看，只是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复。这才是真正的偶像与粉丝，互相激励，共同成长，但都不会过度打扰对方的生活。
 
柔在奥地利，遇到一个画家，他们有好几天碰巧遇到，只是觉得新奇，二人都没怎么在意。只是经常能看到在多瑙河畔，一个姑娘在用小提琴演奏《蓝色多瑙河》，不远处有位青年，在多瑙河边上作画。
告别了蓝色的多瑙河，柔起身前往北欧，去追寻那里的北极光。很久以前，在柔还是个有经纪人的乐手的时候，她曾到过北欧来演出。只是行程排得紧，最后一尾琴音刚刚结束，他们就得离开。柔没有来得及停留下来，欣赏一下沿途的风景，也与北极光擦肩而过。不过现在，她总算是有机会停下心来，好好欣赏一下绚丽的极光了。这是人间的仙境，是阳光与大气的交响乐章。
柔又遇到这位画家，他拿着一副小型画架，也不在乎天黑，更不怕冻伤他金贵的手，在极光下挥舞画笔。
显然，画家也见到了柔。他也觉得很惊奇，更觉得，这是一种注定了的缘分。
大多艺术家都是孤独的，因为他们的个性与追求，是常人所不能理解。又或许，是他们对生命的感悟太过于深刻，许多时候都与自己度过。
“我想，我们应该认识一下，”画家停止了作画，“你好，我叫澈，清澈的澈。”
“澈……”柔想起了明小时候，见到小提琴，哭哭啼啼又笑嘻嘻的样子，他那把2/4的小提琴叫“澈”，“你好，我叫柔。”澈，好名字啊……
 
他们结伴，去了许多地方。他们走过山川，越过河流，也见到了彩虹。
 
好吧，我们的确开始了两个人的旅行。我们一同领略了世间的许多风景，这些都让我们感激。旅行，让我遇到了可爱的人，并向我展示了这个世界壮美的一角。对于大自然来说，这些景色或许只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日复一日。但对我来说，却足以为之震撼并感叹生命渺小了。我们何其有幸，可以存活于世，欣赏这么多美丽的风景呢？在自然面前，我所认为的一切不幸与困苦，都被治愈。
 
今天，他们来到大海。游轮是他们的白马。
“那个时候我总能遇见你，这是不是缘分？”澈说。
“不是。”柔说。
“和你一起旅行，挺开心的。”
“哦。”
“我觉得你的小提琴拉得特别好。”
“嗯。”
“我画画也挺好的。”
“嗯。”
“我觉得我们特别般配！”
“嗯？”
澈不再看我，反而是看向了海里的鱼，“小鱼！你说，站在我旁边的这个姑娘，适不适合做我的女朋友啊！如果你觉得可以的话，你就摆动一下你的翅膀！”
“鱼哪来的翅膀？”
“我说有就有，你看，他们在海里飞！”
柔静静地看着海里的鱼。
 
“我们应该结婚，两个人的旅行总比一个人的好。”澈说。
“我只知道，婚姻会禁锢一个人的自由。”柔说。
“可是那是一种名为‘甜蜜’的羁绊。”
“我不需要羁绊。”
“但我需要你。”
……柔沉默了，她不知道该怎么办。结婚，不结婚，她的人生会有怎样的不同？她看着眼前的人，一双俊逸的眼，不同于明的清澈，它坚毅而又透亮。都是一双美好的眼睛，明丽通透。
 
柔遇到了澈，就像是夜里的花朵遇到了会发光的萤火虫，整个世界都明朗起来了。
 
后来，他们结了婚，有了一个小儿子——淘淘。他们两个带着孩子旅行，小宝宝总是能遇到许多用不同语言说话的面孔。这注定了，他未来的岁月，绝不会甘愿只停留在同一个地方。
 
在节日，柔和澈带着淘淘回到了小镇。节日的礼花早已遍布小镇的各个角落。人们聚在一起跳舞，唱歌，很快乐的样子。见多识广的淘淘围着一大堆镇子里的小朋友，讲述他在旅途上的小小奇遇。小朋友们都瞪大了双眼。
“我和爸爸妈妈坐飞机去旅行，飞到好高好高的天空上！就像是一只自由自在的小鸟！而且，那个飞机还飞过了北极点上空呢！我往下一瞅，又惊喜又刺激！”
“我见过其他长相的小朋友，他们不像我们一样都是黑色的头发，他们的头发都是金灿灿的，皮肤就像雪一样白！和妈妈们爱臭美染的头发可不一样哦，他们是天生的！”
“我们还去了长白山的天池呢！里面住着一个孤单的大怪兽！”
…………
淘淘这个小家伙跟着大家讲个不停，爸爸妈妈在一旁都止不住笑了。
有小朋友问柔，淘淘说的是真的吗？柔只说，有一点点虚假的成分，澈也在旁边附和着笑。
 
待到大型集会结束，剩下的时间，属于久违团聚的家人。许久不再亲手制琴的父亲执意要为小孙子做一把1/4的小提琴。柔心疼父亲，委婉拒绝，说，家里还有许多在卖的琴，让孩子自己挑一个喜欢的就好了，但父亲坚持。于是，一家人便共同协作起来。
父亲带着澈画图纸，他们一起切割合适的木头，柔和母亲也帮忙打磨，小淘淘帮着安装琴轴、琴码，系弦板……爸爸带着他一起上漆，并留下了“淘淘”和“欢”这几个大字。“欢”，是淘淘给小提琴起的名字，爸爸妈妈和姥姥姥爷都说他起得好呢！现在证明，这是属于他的，世界上独一无二的一把1/4小提琴啦！
小淘淘跟着姥爷，见识到了小提琴制作的全过程。从一个小小的设计图，到用木头做出面板、背板、边板，还有漂亮的琴卷、琴颈与指板。现在，小提琴的每一个部位都在淘淘的心中鲜活了起来，并种下了一颗热爱音乐的种子，只等待细心呵护，茁壮成长。
柔看着父亲稍显年迈的身影，与不知何时长出的满头白发，才忽然发觉，父亲已不再年轻……
我们为了自己的追求，总是忽略了身边最亲近的人。总觉得还年轻，时间还漫长。但其实，父母早已追赶不上我们成长的脚步了。柔越发觉得，她不再像以前那样，一心渴望离开小镇，追逐自己的小小天地了。她想好好停下来，弥补自己对父母的亏欠。
 
我们兜兜转转，又回到最初的原点。曾经我拼命想远离的家乡，现在，却越发觉得它的美好。
我们总是要回到最初出发的地方，寻找前行的答案。
 
后来，柔和澈在首都建了一家培训中心，喜欢艺术，拥有天赋，却没有条件的小朋友们可以用很低的价格学习画画，演奏乐器。柔会教孩子们拉小提琴，澈教小朋友画画，明有时也会作为空降嘉宾前来助阵。就在咖啡店附近。柔又和弄丢了的朋友们，建立起了亲密的联系。“牛奶”和“榛果”也在咖啡店里，它们是店里的招牌。店长扩大了心愿墙的面积，现在，它能够承载更多的愿望啦！培训中心里的小孩子们，也可以来到咖啡店里义演，顾客们总是愿意聆听他们即便有些不太成熟的音乐。
店长家的小姑娘叫乐乐，她总是和淘淘一起画画练琴，玩儿累了，就去店里吃甜点。每次乐乐都说：“我家甜点老好吃了，请你吃！我说的，不用花钱！”作为交换，淘淘总是会把“欢”借给乐乐玩儿，要是其他人，他还舍不得呢！
 
“每次我来的时候，小朋友们都围着我转。可不一会儿，他们的目光又要被你吸引了。看来，比起我这个大哥哥，还是你这个漂亮姐姐更受欢迎啊！”在一次拜访后，明对柔说。
“哪里，小孩子们更喜欢你一些。毕竟总是能见到我，你这个大明星，可不常见。”柔调侃道。
“哈哈，”明笑了笑，“哪里比得上你啊！”
“柔，你应该回到舞台，粉丝们都很想你。”明认真地说。
“其实，我也收到过许多私信，他们希望我能重新带着‘默’，回到舞台。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……”
“算了，决定权在你，不管怎样，你都已经是最好的自己了。不愿意的话，也不必勉强。”
“我有许多爱我的人，好像以前，都没怎么觉得。”
“是啊，人们总是后知后觉。”
“明，谢谢你。或许，我应当面对自己的命运。沉淀了这么久，好像是时候，该回到那个舞台上了。还有人等着我给他们拉琴，我总不能让他们失望。”
“你终于想通了。”明说。
 
今年乐坛最为轰动的事情，就是隐退多年的柔再次回归。首场演奏会上，粉丝们不减反增。他们在欢呼，柔感受得到。澈带着淘淘，店长带着她的老公和乐乐，还有明，都坐在台下聆听柔的演奏。这真是世间难得的美好。悠扬的琴音充满了欢乐，不再悲伤与迷茫，旅途的经历赋予柔的音乐以新的活力。
在闭幕致辞上，柔激动地说：“很多时候，我都是一个倔强又任性的女孩儿，我从未想过自己对小提琴的热爱可以激励这么多的人，我看到许多年轻人，他们为琴音驻留，也听到许多小孩子说，他们也想学小提琴，长大了想成为像我一样，可以无拘无束演奏乐器的乐手。所以，是因为有了你们，我才有信心再一次回到这个舞台，我们为之热爱的舞台！”台下响起了不绝的掌声。
“世界的确有时混乱，但这不意味着我们要放弃内心的坚守。我相信，只要内心清明，澄澈，我们就不会随波逐流！今日，你我共勉！”人们欢呼，他们最爱的那个柔，回来了。
 
“柔柔姐姐，明哥哥来了，他刚刚还问我你在不在呢！他一定是找你有事。”在柔教小孩子学小提琴的时候，乐乐跑了进来，用稚嫩的小声音告知柔，明哥哥来了。
柔叫乐乐陪着小孩子们先练琴，下楼去找明。
“你来了，其实我没什么事情的，就是和几个小孩子说好了，今天下午一定要过来。这不怕迟到，提前就赶过来了嘛。”明说。
“嗯，和小孩子们相处的时光，的确很欢乐。”柔说。
“是啊，成人的世界总是要被各种事情填得满满的，只有和孩子们相处的时候，才觉得自己竟也成了孩子，可以无忧无虑的。”
“最近累吗？”
“还好，在演奏厅里的时光，挺让人享受的，”明说，“柔，欢迎回来。”
“嗯，不过这次，我不会轻易退缩了。”
“我相信你当然不会了。快上楼去陪孩子们吧，你离开得太久也不好。毕竟，他们还渴望等着自己的漂亮老师教自己小提琴呢！”
“你呀，就调侃我。”
“我当过学生，知道他们的想法。”
“那我先上去啦，等一会儿再跟你聊。”
“嗯。”
 
“明，”柔又回过头来，“要幸福啊！”
“一定。”明的目光清澈而又坚定，看着柔渐渐远去的背影。
 
顺着木质楼梯，缓缓传来了小孩子稚嫩的练琴声。
   
作者简介：
陈曦，笔名小曦子，长春博硕学校（原北京师范大学长春附属学校）高中部学生，长春市科普作家协会会员。